-莛-

贪心鬼

逆鳞1(润玉与昭)

  楔子

  暌违三年,昭再次踏进了昔日惊如梦魇的皇城,心境已大不相同。目及雕梁画栋依旧如昨,却因为暮色将近,平添了几分萧瑟败落之感。昭一步一步踏上丹陛,不知怎地握剑的手隐隐作抖起来,望去宫阙深处,是他日思夜想的人,也是于他有血海深仇的人。他不知道如何去见他,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。在他心底深处,那个人儿是他永远所无法企及的人,他们分明是云泥之别。如今他大权在握,已能主宰自己的命运,主宰天下人的命运了。可是于那人,他心里依旧惴惴不安,他反复的问着自己,他还在讨厌自己吗?

  昭的副将知梦从东宫归来,向他禀报:“东宫未见甲卫,本以为是空城计。谁知侍卫一推门,那人竟真在殿内,身边亦无一兵一卒。殿内焚香袅袅,而他正闭眸端坐,气定神闲,俨然一副的神仙姿态。”语气中亦有一丝不屑。

  昭觉得他这句话说的可笑:他如果不是那副谪仙姿态才让人奇怪呢。润玉,润玉,温润如玉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他是真担的起这个名字的。

  哗然一声,宫殿大门推开,从昭进入东宫的那一刻,润玉的双眸便仿佛预知般的睁开了,看他渐行渐近的身影,从模糊到清晰,此后便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移开过。

  润玉有些诧异,昭瘦了很多,他与昭初遇的时候昭就已经很瘦,现在瘦的更是让人心疼。眼窝凹陷,双颊无肉,青筋蜿蜒,指骨根根尽现,原本清秀的脸庞变得棱角尖锐,面具之下美丽的凤眸更是透着凌厉狠绝。物是人非,一切来的都如此之快。

  可这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,说到底,都是他害得,若不是自己幽禁他,杀其父,灭其门,逼他至此,他也不会易旗造反,于绝处生生杀出一条血路。这一路的艰辛润玉不用想也知非常人所能忍。

  他是心疼他吗?可他连心疼他的资格都没有。明明自己才是伤害他至深的人。

  他如何还有脸面见他。如今也好,一杯毒酒入肚,一了百了,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呢。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,只能是今天。因为他太想念他了,无时无刻不想见他,只有见他这最后一面,他才能死而无憾,虽然他知道对于昭来说,见到他是多么的残忍,可是他想最后自私一下。

  无怪昭说他狠,润玉深以为然。

  一、初见

  七年前,父皇为还是太子的润玉挑选了一名官家子弟作为侍读,醒目的朱砂勾下的便是这两字:王昭。

  润玉早慧,四岁熟读四书五经,五岁吟诗作赋十二岁初为太子已能独当一面,如今他十九岁,为权多年,早已不需要什么侍读书童相佐了。

  润玉起初不知父皇是何意,而后便明白了,父皇是忌惮镇北侯军功名望太盛,说是给自己选侍读实则是让镇北侯交出儿子送往京城做人质。昭进京后便被安排进东宫附近一所独立的院子,说是太子侍读可是连他这个太子都不曾见过他。而王昭显然知道他的实际身份,一直都很安分,自从入京后便闭门不出,俨无声息。说他“安分”是因为传闻镇北侯四子昭相貌丑陋,长年戴着面具遮其容貌,而且他性格残暴,烧山屠兽,常以杀人取乐。因为他常常与狼厮战,又因为他冷血残忍,信州人给了他起了一个绰号,叫“狼狗”,而“狼狗”的名号早已不仅仅止步于信州,就连千里之外的松京都能听到他的传闻,甚至养了小孩的父母还会时常用“狼狗”来吓唬孩子们。较于传说中的“狼狗”,润玉他这个东宫里的“狼狗”就太安分了。当然对于这样的传说,润玉又能信几分呢?

  不久,满东宫都传起了昭的“质子”身份。伺候昭的侍人听到流言蜚语,对昭也怠慢了很多,言语中也多了一些轻慢。昭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信州的家,寄人篱下,看尽眼色,只是这里没有父亲,也没有兄长,也没有让人留恋的地方。昭自然会觉得闷,会觉得压抑,他本来就是一个野孩子,长于长林之中,长年与草木野兽为伴。

  他时常出入东宫,有时几天几夜不回。他轻功很好,就算出了东宫,也不会有人察觉。

  昭坐在栖霞山顶,目望向北方,一片莽莽,渺无边际。昭自嘲的笑着,信州于千里之外,哪里是目所能及的?何况那个家也不需要他这个多余的存在。

  他时常坐在这里,一坐便是一天。栖霞山,顾名思义,这里暮间的烟霞很美。他坐在栖霞山顶,视角开阔,可以一眼揽尽同地湖水,也可以望却整个松京内外。傍晚将近,霞光水色浑然一体,万物郝然红遍,炊烟缓缓升起,万家灯火齐明,尘世仿佛都被这种绮丽霞美的气息染尽,斑斓的好似梦一场。而这场梦,足够让昭迷足深陷一生。

  昭从没见过这样的瑰丽迷人的暮色,第一眼望见,便沉溺其中,而且百看不厌,常常屏息凝神长坐很久,直到夜色已长。每次看,昭都觉得恍如初见,心中犹然惊叹。

  当然,于这时的他来说,有人冒失闯入这片净地,就太过煞风景了。长年与野兽厮杀的他,鼻子一嗅,便知那人深受重伤,且是奄奄弥留之际。

  是无路可逃,还是蠢得可以,竟然自选死路。昭冷哼了一声,长眉皱起,他憎恶生人扰了他的清净。

  谁知一尾箭羽又冒失而来,昭抓住箭羽反手就是一掷,突兀的惨叫声顿时响起。骏马嘶鸣,众人沸腾。昭转过身,看见一伙浩浩荡荡的人前来,有人正被搀扶着起来,金冠歪斜,发丝凌乱,满身狼狈。那人虽然狼狈,气焰却丝毫未减,怒目圆睁,瞳光灼灼,仿佛要把他撕碎吞噬一般。

  有人走近,踢了踢崖边那个扰了昭清净的人,不以为意的说:“死了?真是太便宜他了!”

  昭忽然想起那人气若游丝的求救声,低头瞥了他一眼。看样子年纪不大,面庞很是清秀,衣不蔽体,瘦骨嶙峋,满身淤青和伤痕,交错纵横,看来死前被施虐了很久。昭虽然漠视生命,见到这种残忍手段却也心头一凛。

  那人扶正金冠,怒气冲冲地提剑而来,说是要给自己的爱马报仇,却是对他一顿狠劈乱刺。昭均轻易避开。那人觉得失了脸面更是怒竭,劈刺的速度更快,频率也更多起来。昭虽然应付的过来,却也禁不起他这毫无章法的打法,更何况无缘无故就被人砍杀,心情又会好到哪里去?昭轻蔑一笑,顺势擒住了他的手腕,那人只觉一股酥麻传来,恍然一怔,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
  那人脸色微变又瞬间恢复了往日嚣张姿态,吼着说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我可是淮阳王世子杨严,得罪了我,你有十条命都不够杀的!”

  昭笑意未减,反问道:“是吗?”说着剑离淮阳王世子的脖子更近了一分,刹那间已有血丝渗出。

  淮阳王世子杨严感觉到脖间湿润一片,有温热液体缓缓流出,这才怕了起来,带着哭腔,声音嘶哑,字不成句的说:“啊啊啊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  杨严性格乖戾,因为身份尊贵,谄媚逢迎的人很多,可是那些人那个愿为他去死?等了半天也没有瞧见动静,杨严脸色尽失,恐惧盈身亦有些绝望。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个疯子,也没想到自己昔日的好友亲侍会如此麻木不仁。自觉死路一条,杨严心里又暗自生恨起来,他想到他死后,一定要阿爹要杀了那个疯子,杀了那群冷眼看自己热闹的人。谁知这么想着,脖间已没了冰凉。杨严被一声“咣当”声惊醒,顿时收回三魂七魄,捂着脖子连忙躲到来人身后,仿佛有了倚仗,杨严的气焰抖然又升了七分。

  昭望着地上无头的箭矢,方才便是那个东西击中了自己的手腕?昭有些好奇,抬头望去,只见一白衣人骑马而来。

  那人的出现使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,连昭也怔怔看了很久,那人是那样的好看,精致的如同玉人一般。只见那人从容下马,朝这里走来,笑的风轻云淡:“这里不是信州,杀人是要偿命的。”

  那人的声音也很好听,一字一字犹如磬石相击,本是非常悦耳的声音却让昭心中一震,那句话分明是对自己说的。

  昭不由得再次打量起他,那人也在看着他,虽然刚才他说的话是在警示自己,可是从他的面容里分明看不出不悦,相反他的眉眼都是扬起来的,盈着笑意,像雪后初霁的朝阳,温煦舒涵,无限美好,让他怎么也移不开眼。他的步履轻过,衣袂生风,是何等的潇洒从容姿态闲雅,不似凡尘俗子,更像是身披佛光普度众生的菩萨。昭忽然明了,有些人真是好命,生来就是受他人供奉瞻仰的。

  那杨严看到太子前来,当是靠山来了,立即有了底气,气焰随即而来,他还记恨着昭差点要了他的命:“殿下,杀了他,杀了他,他杀我爱马,包庇罪奴,还差点杀了我,绝对不能饶了他,”

  杨严龇着牙瞪着目,怒气冲冲,只觉得心中一团火无从发泄:“对,他就是用这只右手伤了我的,我就要砍了他的右手!”

  说着,便拾起剑向昭的右臂砍来,王昭只觉得他蠢的可以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,不躲不闪,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。

  剑风呼啸而来,昭却丝毫不动。

  众人也好整以暇,投来一副副吃瓜的眼神。

  这时候,有人打破了惨案。

  润玉握住了杨严持剑的手,看着昭,话却是对着杨严说的。

  “他是我太子府的人,当是润玉管教不当。世子随随便便处置我的人是不是不妥?不如这样,世子卖润玉一个面子,把人带回东宫去,润玉自会给世子一个交代!”

  润玉说的很清楚。

  杨严脸色很难看。

  “太子客气了,既然是太子的人那就交给太子殿下处置吧!

  杨严也是忌惮润玉的,润玉给他一个台阶下,他的面子也算挂的住,就不再好说什么了。虽然不能一雪前耻,但以后有的是机会。杨严磨牙嚯嚯,心里如是想着,恨恨的甩袖离开了。”

  “我是你的人???”昭分明是在问王昭。

  这句话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。

  润玉却根本没有理他,只是长袖一挥,让左右侍从把昭给拿住了!

  “把他带下去,好生看管!”润玉眼角上扬,嘴角一勾,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势。

  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束手就擒。可能是被他的声势给吼住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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